□萧含
那天下午，接待了一对父女。上午洒扫屋宇，为了迎接这父女俩。张兄弟是一家私企高管，上回他来，临走时，代他女儿索书，我于是送了两本——《孤鹜已远》和《清明前后》。近日他来电说，女儿读了我的书，想来拜访。他女儿15岁了，刚上高一，高个儿，清秀，腼腆，话不多，极聪慧，有文才，文章写得很雅致。为了招待她，上午不光打扫一遍卫生，还特意买了桃子、葡萄、李子，她却一脸娇羞，很少吃，我不得不一再提醒，她才偶尔吃一颗。与之论文，谈诗，话语如溪水潺湲。她送我一篇手写体无题文章，说是请我命名。我拿着纸页，一如拿着一团燃烧的火焰，仔细拜读——
“又是一个明月夜，清风徐来，在长江中荡起了些许縠纹。月下有一人醉而复醒，醒而复醉。忽然他好似想起了什么，拄着木杖，径直来到江边。此时他或许抬头望月，或许低头观潮，抑或闭目听潮。沧桑的脸上，满是写意与适然——这就是我眼中、心中的东坡。或许，这才是真正的苏东坡。”
这样的文章开篇，我喜欢，因为它不一般；或者说，它比较独特吧。我望一眼张兄弟，他坐在一旁，望着女儿，略显手足无措。一瞬间，我感到一股热而酸的溪水，漫过心田。记得哪个哲人说过：你要爱一个人，就让他做一个女儿的父亲吧；你要恨一个人，就让他做一个女儿的父亲吧！对于一个父亲而言，“女儿”二字太过沉重，如山一样啊！多少英雄豪杰，在女儿面前，都会低下高傲的头颅，搔首踟蹰，不知所措！
哦！话扯远了。且看她对东坡的感悟——
“我欣赏但不喜爱那个‘淡妆浓抺总相宜’的苏轼；我赞赏但不喜爱那个‘左牵黄，右擎苍’的苏知州；我痛惜却不喜爱那个青山埋骨的吴兴守。我喜欢的是那个‘东坡肉’的快乐厨子，那个忘怀得失、造饮辄尽的东坡居士，那个‘竹杖芒鞋轻胜马’的风雨归客，那个吟唱着‘大江东去’的千古风流人物……”
读着这些句子，我不禁怃然。这个苏大才子的文章与才情，曾经怎样的如涛似浪，从这个15岁的中学生心弦上涌流？以至于她吟诵再三，眼前蝶化出一个个色彩鲜明的形象？
“夜三更时分，一落魄老翁独坐江边，半倚着手杖，闭目听潮，已然一副江海寄余生的神态。忽然，他衣衫飘动向远方走去。他究竟要去往何处呢？——自然是回家酣然入梦了。”
女孩儿笔下的苏大才子，纵然心中浪涛汹涌，眼前明月清辉，毕竟酒醉总有醒来时，他仰望长空，俯视江水，叹息一声，拄杖而行，回家睡觉去了。
我心中忽然起了一个念头：我15岁那年在干吗？能写出这样的句子么？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