今天的人出门,自顾低头看手机。前人出门,却必须抬头看天。对于他们,天文地理、日月星辰、鸟兽草木,比什么都重要。顾炎武在《日知录·天文》一则中说:“三代以上,人人皆知天文。‘七月流火’,农夫之辞也;‘三星在天’,妇人之语也;‘月离于毕’,戍卒之作也;‘龙尾伏辰’,儿童之谣也。后世文人学士,有问之而茫然不知者矣。”春秋战国时期贩夫走卒、妇女儿童都了解的东西,后世的读书人却往往一问三不知,真不能不说是一种羞耻。
七月流火,指的是夏历七月,大火星向西方移动、下坠,天气开始变凉。火,指大火星,即天蝎座α星,能发出火红色的光亮。古时候朝廷曾专门设置“火正”一职,负责观测大火星位置,以确定农时节令。
三星在天,指三星处在中天时分。参星是冬夜,商星是夏夜。故俗语说“参商不相见”。《诗经·唐风·绸缪》中有“绸缪束薪,三星在天”“绸缪束刍,三星在隅”“绸缪束楚,三星在户”之句,描绘了农妇在劳作过程中观看星空的情景。她在院子里整理劈柴,抬头仰望,三星还高高挂在中天;在圈栏里整理饲料,回看夜空,三星已经偏移一隅;在屋内扎束柴把,从大门口仰望夜空,三星已西垂天边。
“月离于毕,俾滂沱矣”,是《小雅》里的一句诗。诗句出自一位戍边战士之口。月即月球,毕即毕星。离有靠近之意。当月球靠近毕星时,就可能出现滂沱大雨。据此,他可以准确地预报天气。
龙尾伏辰,简单地说,是指十月初一凌晨,尾宿因日光隐而不见。童谣中都会这样唱。
天文学,被学者称为中华文明第一学;历法则被称为中华文明第一法。不了解天文历法的人,哪怕是著作等身,也不能说是认识了中华文化。
在先秦诸子百家中,几乎没有一家不谈天文的。“观乎天文,以察时变;观乎人文,以化成天下。”这是《周易》中的一句名言。它告诉我们,天文与人文实际上是源流关系。以天文论人文,以天理论人理,以天德论大人之德,以天行论君子之行,以天地变化论圣人变化,这是《周易》的基本思路。“历象日月星辰,敬授民时。”这是《尚书·尧典》里的一句名言。历象,指天文的观察与计算;天文即日月星辰的空间布局和会合周期。日月星会合的瞬间,对于生命的起源与发展具有特别重要的意义。“敬授民时”,正是应该在这样的时刻。以天文为基础,论治理天下之政令,乃尧、舜、禹的为政特征。
至于《诗经》,涉及天文的就更多了。“七月流火,九月授衣”,是《豳风·七月》中的一句诗。春秋战国时期的普通农夫,一旦发现心星西移,就知道应该准备御寒的衣服了。自然,怎么妥善安排农事,也已经在他的脑海之中。
自古以来,人们研究天文的目的,是力图使人的活动合乎天时,最终达到天人合一的境界。天人合一,讲究的是人序合乎于自然之序。只有这样,天才能予其时,地才能生其财。天人合一,其实并不是什么高深的哲学,而是一种真实而自觉的生活方式。
近300年来,我们这个世界上,一度出现了征服自然、人定胜天的错误思潮。为了自己的利益,人们不顾一切地违背天地间固有的规律,战天斗地,肆意危害大自然,结果却是危及了人类自身。“后世文人学士,有问之而茫然不知者矣”,顾炎武先生的批评,看来还是太委婉。